普羅太歐逝世,拉潑桑悌戈嗣位,是埃及歷史上最富有的國王。

他的財產,外加普羅太歐原有的積蓄,多得無可比擬,簡直數也數不盡。

國內盜風很盛,他擔心宮裡不保險。他找到一個心靈手敏的建築匠,特造一所庫房,牆壁堅牢,門用鐵裹。這個匠人懂得國王的心思,極力討好,屋子造得又美觀,又堅固。

金子的光芒最害人,耀花了好些明眼;那匠人見財起意,貪心一動,再也壓不下,就在臨街的那垛牆上做了些手腳。牆用大理石嚴嚴密密地砌成,但有一塊石頭沒有砌死,屋裡還有幾塊石頭也能鬆動,都安置得不露破綻,知情者在夜裡進進出出,誰也不會覺察。

庫房完工,國王把金銀財寶全搬進去,庫門鑰匙掛在自己腰帶上,他對誰都信不過的。
那匠人也許改變了主意,或者別有原因,他終沒下手。這樣一天又一天地拖,他害起重病來了。


醫治無效,他自知大限臨頭。他只有兩個兒子,叫了他們來,把造庫時搗的鬼一五一十告訴他們,教他們怎樣把石塊移動和還原。

他叮囑清楚,不久就斷了氣。

這兩個小子只想不費時日,不花力氣,大發橫財。老頭兒死後沒幾天,一個夜裡,他們攜帶器械,按計行事,來到庫房,實地試驗,果然石塊應手活動。

他們進去,把金子偷個痛快,然後照樣擱放石塊,滿載而回。
國王經常一個人進那金穴寶庫去消遣,端詳各式各樣的金幣金錢、精鑄的金器、成堆的寶石,享受眼福,自信得天獨厚,世界上沒有第二個這樣的大財主。


外國使臣或什麼大貴人來到,他老忙著帶領他們去瞻仰自己的財寶。

那兄弟倆行竊後,國王照例到庫裡來,偶爾揭開幾個桶子的蓋,發現裝滿的金子減淺了。

他大吃一驚,發了好一會的呆。

庫裡找不到有人進來的痕跡,庫門是他親手上鎖加封的,打開時也紋絲未動。

他想不明白什麼道理。那兄弟倆又光顧了兩三次,桶裡的金子繼續損失,國王才斷定有賊了。

他以為那些刁徒是設法配了鑰匙,仿造了封條,所以隨意進出,放手偷東西。

他找著一位手藝頂好的匠人,命令他造一個捕捉機,造得非常巧妙,見者人人歎絕。

這台機器的力道很足,掉在裡面,別說一個人,就是一頭公牛也給它扣得結結實實的,只有國王本人用鑰匙才能解開那牢固的重重鎖鏈。國王精細地在金桶間安置了那機器。

誰要碰上,就給抓住。他天天瞧那個賊落網沒有。
兩兄弟還蒙在鼓裡呢。一天夜裡,他們照常挪動石塊,放膽進庫。


哥哥一腳踏著機關,立刻寸步難行,兩條腿夾合在一起,再也分不開,他掙扎愈使勁,機器捆紮愈收緊。

弟弟忙來解救,用盡手段,也無濟於事,那捆住不放的鎖鏈愈解愈緊。

這人給機器扣住,自知沒有生路,兄弟倆一齊叫苦,遭上了橫禍,呼天怨命。

哥哥就囑咐道:「兄弟呵,我誤落機關,沒有配合的鑰匙,誰都打不開這具鎖。

明天准有人進庫,假如國王親自來到,看見我在這裡,咱們的勾當就戳破了。

我先得受盡刑罰,就逼招供同犯案的同夥來,到頭來還難逃一死。就算我咬緊牙關,不肯牽累你,也終保不了命,你也脫不了嫌疑。

國王會立刻派人去搜咱們的家,找到那些金子,贓證確鑿。

媽媽是知情人,得跟咱們一起受刑挨罰。一家母子三口就死得太慘了!既然一連串禍事擺在前面,咱們得馬上挑選害處最小的一樁。

我知道自己注定要死,再沒有救命的辦法。好兄弟,空話少說,白費唇舌,耽誤了大事。

你狠狠心,把我的頭連脖子斫下來,剝光我的衣服,人家就認不出是我了。

你把金子,和我的腦袋、衣服,都扛上肩膀,快溜走吧。記住我的話:這是你末一次來,不能再來了。

你很容易掉在這圈套裡,身邊沒有人救你。

也千萬別和人合夥來冒險;即使你本人沒給逮住,你那同犯為了洗清罪名,博取恩赦,會向國王告發;再不然,他會把秘密洩漏給口風不緊的朋友。

千句並一句,別上這兒送死,別向誰露底。」弟弟聽了哥哥恩義深重的忠告良言,也知道別無它法,痛哭起來,實在狠不下心。

只有這一位同胞兄弟,要向他下毒手,真是窮凶極惡,天理難容!他只打算陪著哥哥同歸於盡。

哥哥橫說豎說,終算說服了他。

那時天將拂曉,弟弟背起裝滿金子的口袋,一邊哭,一邊拔刀割下哥哥的腦袋,包在屍身上脫下的衣服裡,含悲忍痛,和金子口袋一起帶出牆外,把石塊好好放還原處。

他眼淚汪汪,回到家裡,媽媽得知慘事,也淌眼淚歎氣。

母子倆把腦袋埋在家裡地下,又把血衣洗淨。
次日國王進庫,瞧見那光膀子無頭屍,呆了半晌。他想不出賊怎樣進來的,絲毫找不到線索。


他把那具屍體逐部仔細察看,也不知道是誰;大門封鎖依然,牢裡鐵皮的窗也沒人碰過;難道那賊精通妖術,會用搬運法,否則金子是偷不走的。他氣糊塗了。


國王心裡老不痛快,下令把屍體示眾,懸賞招認。


來看的人不少,卻沒一個認出死者是誰。國王於是下一道新令。

遠離寶庫,逼近大街,有一塊草地,那裡豎起一個絞刑架,把那屍首兩腳朝天倒吊著,由6個人日夜看守。國王嚴旨:要是屍首被偷走,6個人全得釘死在十字架上;他們務必注意來往行人,瞧見掉淚的、歎氣的、流露悲憫的,馬上抓住,押送王宮。


賊的母親非常哀痛,也沒人來慰問。她聽說兒子屍體像奸細那樣倒掛在絞架上,覺得是奇恥大辱,忍無可忍,什麼也不顧了。


他對二兒子又氣又驚地說:「我的兒呀!你殺掉你的同胞哥哥,還割下他的腦袋,彷彿他出賣了你,和你有怨仇似的。

你說為了逃命,萬不得已,還編了一通話,說他中了圈套,沒法兒解救。

我不知道你這話是真是假。保不定你想獨吞這筆金子,殺害哥哥,把黑的說成白的來哄我。

現在他的屍體又給國王那樣糟蹋,我吩咐你夜裡去偷它回來,我要把它安葬,好好按禮辦事。

我給你兩天的限期,至多三天。你哥的屍體老掛在那裡,我傷心得也活不成。所以你務必弄它回來,要不然,我就去見國王告發你。這不是說著玩兒的。」

兒子深知那地方戒衛森嚴,母親任性不懂事,向她解釋開導,要她回心轉意。他說,去偷屍體一定給人抓住,娘兒倆都會完蛋:落到國王手裡,盜案就破,自己是賊,得受絞刑;她是知謀從犯,必然同一下場。

他還講了好些道理。勸她打消本意。

可是,隨他講什麼道理,說多麼危險,他媽全聽不進。她像一匹拗性子的劣馬,橫著心,不聽話,只發瘋似的叫嚷,要是兒子不依她,她就到國王那裡自首。


娘固執己見,非把那屍體弄回不行,兒子知道違拗她是白搭。這位變得小孩子氣的老婆婆有了古怪念頭,做兒子的只好挖空心思使她如願。


他胡思亂想出千百條計劃,都是難兌現的,盤算來,盤算去,只有一條切實可行,風險也少。

家裡有兩頭驢子,正用得著。他把4個皮袋盛滿了香甜美酒,酒裡都擱麻醉藥,裝在驢子背上,夜裡走近屍場。

等到半夜,他假裝遠路客人,順著大街,向絞架走去。

臨近時,他解松捆紮皮袋的繩子,大聲呼救。守屍的兵士全跑來,只見皮袋快從驢背掉下。

這小伙子作出氣惱的樣子,生怕袋裡的酒外流;多虧大家幫忙,他又把皮袋在驢背上紮穩。

他忙向眾人道謝,說:「壯士們,多虧各位了!我是販酒的,靠它養家活口。

今天要沒有你們,我的酒就流光,我的本錢也折光了。我真感激不盡。

表示一點兒謝意,我請各位賞臉喝幾口酒,品品這酒的好味道。」

他從背包裡拿出麵包和熟肉,一起坐下吃喝。衛兵們一嘗那香甜美酒,放開喉嚨,大杯子直灌,不多時個個昏倒,躺在地上,鼾呼大睡。

這乖覺的小伙子一滴酒也沒喝,立刻從絞架解下哥哥的屍體,又掛上去一個酒袋作替身,高高興興回家。

臨走,他還把那些醉漢右頰上的鬍鬚剪掉。


國王天明聽到消息,對那賊的本領十分驚歎,稱讚他智勇雙全。


一個人為了遂心如願,往往不恤丟臉,什麼下流事兒都幹得出;這位國王要找到那個精細刁鑽的的賊,也就不擇手段。

他有一個待嫁的女兒,十八九歲年紀,十二分人才。

他佈告全國:誰都可以和這位公主歡度良宵,但是那人得先指天宣誓,不撒謊隱瞞,把幹過的奸詐勾當講給她聽,才許和她親熱。公主去住在一所住宅裡,夜不閉戶。

國王叮囑她,要是來人自述盜過金庫、斬過賊頭、偷過屍首、哄過衛兵等等,快抓住他不要放手。

好一位昏君!還算是一國之王呢!他這種荒唐意願就和孕婦的奇怪食慾也差不多了。


那犯案纍纍的小伙子看見莊嚴頒布的上諭,心裡明白,就打算再捉弄國王一次。


恰巧一個殺人犯被法庭處決,支解成為4塊。他在黑夜裡偷偷從屍體上割下一截手臂,然後到公主那裡去。

公主牢記父王的面諭,巴巴地等候著。他登門入室,直到床前,說特來和她雙雙同睡。

她說很歡迎,但必須遵照告示辦事。

他把所作所為一古腦兒講了。

王女很有勇氣,兩手揪他,這鬼精靈傢伙把那條死人臂送在她手裡,溜之大吉。

公主又怕又驚,滿以為自己勁兒太大,扯斷了來人的胳膊呢。


國王知道又中狡計,斷定那賊是有才有膽的非常人物,應該破格重用。


他於是公告全國,召犯案者入朝面君,諸罪赦免,並有重賞。那小伙子就來叩見國王,把前後壞事原原本本陳述一遍。

國王聽著,驚奇讚歎,把女兒配他為妻,封授他一等男爵。

好多王公貴人都是這樣起家的,他們位高爵貴的來頭並非德行,而是為非作惡。

那個殘殺同胞、盜竊財產的賤種也就搖身變為貴族和上等人了。




Author :錢鍾書論學文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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