招遠縣張於旦,性格疏狂不羈,在一間破廟內寄宿讀書。

縣令魯公,生有一女,好狩獵。這一天魯小姐外出打獵,路遇張書生。

張於旦見魯小姐風姿娟秀,身披貂裘,腳跨駿馬,翩翩如畫中仙子,情不自禁心生愛慕。

回到家中思念佳人,遐想連篇。沒過多久忽然聽到魯小姐暴病而卒,噩耗傳來,張於旦悲痛欲絕。
  魯縣令因為老家路遠,暫將女兒靈柩寄存於寺廟中,即張於旦讀書所在。

張書生早晚上香,晝夜祭奠,對魯小姐遺體敬若神明。
  這一晚,張於旦酹酒於地,口中禱告「自從上一次目睹小姐容顏,在下心中魂牽夢縈。

不曾想紅顏薄命,轉眼間麗人香消玉殞。如今你我雖然近在咫尺,卻似遠隔河山,故人見面不相識,人間恨事,莫過於此。

小姐生前守禮自持,男女有別,死後應該百無禁忌,如果泉下有靈,當姍姍而來,以慰我相思之苦。」
  如此日夜祝禱,忽忽過了半月,這一晚張於旦挑燈夜讀,不經意間抬頭,面前一妙齡少女含笑侍立燈下,張於旦一驚而起,問道:「小姐是誰?」


  少女道:「我便是魯小姐啊,感君情深,不能自已,遂不避私奔之嫌,前來與公子一聚。」張於旦大喜,兩人上床歡好,互訴衷腸,自此夜夜纏綿。


  這一晚事後,魯小姐說道:「賤妾生前喜好弓馬,以射獐殺鹿為快,罪孽深重,死後不能輪迴。如果公子誠心愛我,請為我念誦《金剛經》五千零四十八卷,生生世世不忘恩情。」

張於旦慨然允諾,每晚於燈下虔誠誦經,從不間斷。有時碰上節日,張於旦邀請女子一同回家,魯小姐笑道:「賤妾雙足無力,不能走遠路。」張於旦不失時機,笑道:「那我背你好了。」

魯小姐含笑順從,張於旦將她負在背上,如抱嬰兒,輕若無物,漸漸習以為常,即便考試時也背著魯小姐一同前往,只不過為了避免駭人聽聞,常常在夜深人靜時趕路。


  這一年張於旦收拾行囊,準備參加科考,魯小姐道:「公子福薄,不用白費功夫啦。」

張於旦點點頭,從此不再踏足考場。
  過了四五年,魯縣令罷官歸田,家道中落,想要替女兒入土安葬,卻一直找不到墓地,張於旦上門拜訪,說道:「小生在寺廟附近有一塊墓地,願意送給大人。」

魯縣令聞言大喜,連連道謝,張於旦又四面張羅,為葬墳一事出了不少力氣,魯縣令暗暗感激,卻又不解緣故:這張書生如此熱情,有什麼圖謀?搖頭歎氣,也不想深究,說了幾句客套言語,便即告辭。
  魯縣令去後,一男一女雲雨綢繆,一如平日。

這一夜魯小姐依靠在書生懷中,淚落如豆,哽咽道:「五年歡好,如今終於到了分別時刻。

受君恩義,百死不足以報答。」張於旦驚奇錯愕,忙問道: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
  魯小姐道:「公子日夕為我誦讀經文,替賤妾洗清生平罪孽。眼下我災滿脫難,不日就要前往河北盧戶部家投胎。如果公子不忘情意,十五年後八月十六,可來盧府再續前緣。」


  張於旦哭泣道:「如今我已三十多歲,十五年後,行將就木矣。再見面又有何用?」

魯小姐道:「到時我給公子為奴為婢,服侍你一直到老。」過了半晌又道:「請公子送我一程,此去轉世,路途六七里,遍生荊棘。賤妾長裙曳地,不利行走。」說話間以雙手摟住書生脖子,微微一笑。
  張於旦強忍悲傷,將情人抱在懷中,一直送到終點,只見路旁車馬群集,馬上或一人,或二人,車上或三人,或四人,或十數人不等。

其中一輛馬車,錦繡豪華,坐著一名老嫗,遠遠瞧見魯小姐前來,問道:「是魯家娘子來了嗎?」魯小姐道:「來了。」回顧書生,說道:「送君千里,終須一別,公子請回吧,不要忘了十五年之約。」張於旦使勁點頭。


  魯小姐走近馬車,那老嫗扶著她走入車廂,只聽得駿馬一聲嘶鳴,塵煙起處,馬車呼嘯而去。
  張於旦悵然而歸,將約會日期刻在牆壁,回思念誦經咒頗具功效,於是虔心禮佛。

夜晚入夢,夢見神仙下凡,說道:「公子一心為善,志向可嘉,但若想成就大道,須前往南海。」

張於旦問「南海多遠?」神仙道:「遠在天涯,近在方寸之間。」

張於旦若有所悟,俄爾夢醒,從此養性修行,身處紅塵,心如菩提。
  三年後,張於旦長子與次子相繼高中,金榜題名,家道日趨興隆。

雖然身份顯貴,但仍然一心向善。這一晚再次入夢,夢見受青衣人所邀,來到一處宮殿做客,殿內坐著一名僧人,寶相莊嚴,合十為禮,說道:「施主善舉可嘉,但命中注定早死,幸好我在玉帝面前求情,替你求了六十年壽命。」
  張於旦感激不盡,伏地叩頭致謝。僧人將他扶起,賜坐賜茶,茶水芳香如蘭。過一會,一名童子引著張於旦離去,來到一處浴池,池水清潔,游魚穿梭,說道:「請居士入池洗滌。」


  張於旦脫衣進入池中,水溫如玉,伸鼻聞嗅,清香似荷葉,喜不自禁,戲水玩耍,漸漸來到水深處,失足而陷,水淹過頂,忍不住大喊大叫,一驚夢醒,心中暗暗稱奇。


  自從上次入夢,張於旦身體健旺,雙目炯炯,手摸下頷,白鬚根根脫落,臉上皺紋消失,紅光滿面,如此過了數月,張於旦變得英俊挺拔,宛如十五六歲少年,性格亦變得飛揚跳脫,貪玩好動。
  不久後張於旦妻子去世,兒子請求他續絃再娶,張於旦道:「此事不急,等我去河北走一趟,再下定論。」原來不知不覺間十五年過去,與魯小姐約會之期迫在眉睫。


  張於旦念念不忘舊情,獨自騎馬來到河北,詢問探訪,此地果然有一位盧戶部。
  在此之前,盧老爺生下一女,落地便能言語,長大後聰慧秀美,深得父母鍾愛。

盧老爺有心替女兒挑選夫婿,少女搖頭推辭,說道:「我與招遠縣張公子有十五年之約,女兒非他不嫁。」
  盧老爺笑道:「傻孩子,你也太癡情了。張於旦如今年過半百,人事變遷,說不定屍骨都已化成灰燼。退一步說,就算張郎在世,也是白髮齒落,一個苟延殘喘的糟老頭子,嫁他作甚?」


  盧小姐微微一笑,並不聽從勸解,母親見她意志堅定,私下裡與相公商議「為今之計,只有閉門謝客,拒張於旦於府邸之外,借此斷絕女兒念想。」


  不久後張於旦果然登門拜訪,看門的下人冷眼相待,三言兩語將他罵退,張於旦受了一肚子氣,悵然返回旅舍,一時間沒了計策。閒居他鄉,每日外出遊蕩,伺機暗訪情人下落。
  到了八月十六,不見張於旦前來,盧小姐以為他負約,涕零絕食。

母親安慰道:「張於旦過期不至,要麼是死了,要麼是背棄盟約,不管怎樣,你已經仁至義盡,不要再想他了。」

盧小姐默默不語,終日睡臥在床,不吃不喝。
  盧老爺暗暗憂心,心想「還是去見一見張於旦吧。」

於是外出尋找,兩人相遇於曠野。盧老爺凝目一瞧,眼前男子明明是個少年,免不了一番驚訝。兩人言語交談,張於旦為人倜儻,盧老爺更是大生好感,當下請他去家中一敘。
  僕人送上茶水,說了幾句話,盧老爺匆匆離去,入閨房告訴女兒「孩子,張公子來了。」
  盧小姐聞言大喜,掙扎著下床站立,偷偷躲在簾子後面窺視,只覺眼前書生眉目陌生,並不相識,悵然而返,幽幽哭泣,口中埋怨盧老爺說話騙人,盧老爺大叫冤枉,情緒懊惱,將怒氣全撒在張於旦身上,款待客人之間,一改先前熱情,變得十分冷淡。


  張於旦問道:「貴族中有人在戶部做官嗎?」盧老爺含糊回應,左顧右盼,神色間頗不耐煩。

張於旦討了個沒趣,當即告辭。
  過了幾天,盧小姐相思成病,病死在床。
  張於旦夜晚入夢,夢中見到盧小姐,跟自己說「前日來找我的果真是你嗎?公子容貌大變,我沒能認出。如今我憂憤而死,公子快去土地廟中招魂,還有還陽機會,晚了則追悔莫及。」


  張於旦聞言驚醒,星夜趕去盧府探訪,果然發現盧小姐已經死去兩天,痛哭了一場,急入大廳拜見盧老爺,將夢境相告。兩人不敢耽擱,火速來到土地廟,招魂而歸,回到盧小姐閨房,打開她身上棉被,手撫屍體,口中呼喚少女名字。
  過不大會,盧小姐喉中咯咯有聲,朱唇乍啟,吐出一塊冰痰,雙眼睜開,呻吟復活。
  盧老爺大悅,整治酒席慶祝,席間詢問張於旦家世,得知他是巨家大族,更加歡喜。

當即定下吉日,給兩人籌備婚禮。
  成婚後半月,張於旦帶著妻子回家,盧老爺一路護送,在女婿家住了半年方才離去。
  又過一年,盧老爺死去,留下孤兒寡母,家產敗盡,張於旦顧念舊情,將岳母接到家中供奉,兩家親如一家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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